【亮统】表里不一

*中元节特刊~




夏阳在天上悬了两月有余,时过处暑,阴雨连绵而至,终于将成日笼在大地上的这团烈焰浇熄了些。
雨季降临的第三日,恰逢中元,有些弟子家中素有中元祭祖的习惯,来学堂的人比平时少些。窗外雨声淅沥不停,外边的天空又阴又沉,夫子握着书卷边走边讲,底下学生昏昏欲睡。讲不了几个时辰,夫子也没了劲儿,大手一挥,宣布今日提早放课。
元歌的心情对此没出现太大波动,他起身,将桌上的笔墨书卷用布裹着一卷,揣进怀里准备离开,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旁桌几个弟子的闲谈。
“你看了那个故事不,真吓人…”
“你说的是第三篇吧,吓得我昨晚都没敢睡。诶,今天可是中元节,鬼门大开,这不正和故事里说的一样?”
“你可别说了…今儿可又叫鬼节…”
元歌听着听着不觉有些在意起来,他偏头往旁桌看去,本不想引人注意,谁知道那俩少年一颗心吊着在说话,听见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猛地回头,一齐盯着元歌。
元歌:“…”
稷下大部分学生总觉得元歌阴郁,加上时常听说他在屋里一个人叮铃咣铛地造木头人偶,怎么想怎么怪,平日里见着他都有些发怵。那俩少年愣了一下,其中一个竟瑟缩了一下,脱口而出道:“…你,你也想看吗?”
“嗯?”元歌小幅度歪了歪头。
阴雨绵绵,夜幕低垂。夹着雨丝的晚风从窗缝里顽固不倦地钻进来,呜呜作响,宛如不甘的魂灵在中元的夜留下最后一缕哀鸣。
元歌坐在桌前,摇晃的烛火映亮一半书页。风吹得纸张哗啦啦往上翻起,元歌用手掌压住书角,继续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她缩在床的最深处,从被团里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眼,紧紧盯着半开的门缝…”
“门外依稀像是站着个发白人影,又瘦又长,那人抬起手,砰,砰,砰,门来传来有力而固执的叩门声…”
砰,砰,砰。
元歌猛地合上书。一股风从房门底下的缝儿里呼啸扑来,豆大的烛火猛烈地摇了一下,哧得一声灭了。
元歌习惯一个人居住,再大的雨再黑的夜他也一个人承受过了,性格总要比同龄人要沉稳些,不至读些乡间志怪就如杯弓蛇影揣揣不安。他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门前。
他两手抓着门闩,哗啦一下把门打开了。
一道惊雷将灰蒙蒙的天一劈为二,哗啦一声在他眼前炸开。花园里被惨白的光映亮了一瞬,元歌看清了站在门槛前那个人的脸。
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气被他释然地吐了出来,他微微抬了抬头,对上那人视线,小声喊了一句:“…师兄?”
诸葛亮点了点头,跨步走进房里。元歌在他身后刚想把门关回去,轰地一声巨响,又一道闪雷惊天动地落下,整个房间被过强的光照得雪亮。在光暗下去的前一刹那,诸葛亮清晰地捕捉到房间一角立着一尊尚未完工的傀儡,眼珠子还差一颗没安上去,下颚失了引线的拉扯,脱力地垂在一个诡异的位置。诸葛亮双腿僵了一瞬。
元歌关上门,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师兄,怎么了?”
诸葛亮抬了抬下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元歌却未曾注意:“今天夫子没留作业,我看时间尚早,想来要回我前些日子借你的那本机关详解,再好好看看。”
元歌乖顺地点了点头,他从诸葛亮身后绕出去,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翻出一块火石,擦燃了凑到熄灭的烛芯上,火苗蹭得窜起,房间的事物勉强落入一团不甚强烈的暖光中。
元歌怕诸葛亮借他的书染上灰尘,平日不看的时候都会将其压在最底。他往书堆掏了掏,最上边搁着的那本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诸葛亮觑了他一眼,走近了弯腰帮他捡起。借着熹微烛光,诸葛亮看清封皮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小字,皱眉念道:“连夫子都不知道的稷下十大未解之谜?”他拿着书冲元歌晃了晃,道:“这是什么?”
元歌一惊,他知道诸葛亮对这些荒诞小说无甚兴趣,说来惭愧,搁在平日他对这种书籍也起不了闲心去多看一眼,偏偏今天多听了学堂里那两个弟子说了几句,鬼使神差地就把书带回来看了。
他怕被诸葛亮训斥玩物丧志,低了低头,小声道:“师兄,我…”
诸葛亮看似漫不经心地翻了翻那本连名字都透着一股诡谲的书,神情淡淡地,道:“这讲的是什么?”
“啊?”元歌愣了,他吃不准诸葛亮的意思,问道:“师兄想让我说给你听?”
诸葛亮手一松,那本书啪嗒一声落在桌上,落魄地摊在那里。诸葛亮问道:“你怕吗?”
元歌眨眨眼,比起书上的内容,他更担心诸葛亮会不高兴。他想了想,折中道:“有一点…”
诸葛亮道:“那你和我说一遍,我们两个人都听过了,你就不会怕了。”
虽然诸葛亮对这种故事没什么兴趣,但周瑜告诉过他,鬼故事,只要说给其他人听,恐惧的心理被分担走了一半,就没那么怕了。
元歌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道:“哦…”
一刻钟后,诸葛亮有点后悔了,不但后悔,他甚至想回去死死捂住周瑜的嘴。
元歌本人开口的声音比傀儡说话要平静得多,语调又轻又舒缓,平常落在耳里还算动听,然而此时被呜咽的夜风一吹,变得悠远而飘渺,就如同他口中叙述的那个故事中,来自地底另一边的呼唤。
“…那是一个中元的夜晚,女子同往常一般上床歇息,窗户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洗刷地近乎透明,她无意中往窗外瞄了一眼,却不期然望见了一个突兀的身影…”
元歌一边回想,一边描述,正讲到紧张关头,冷不丁啪地一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饶是他心如静水,也禁不住浑身一颤。说到一半的故事被扼断在中途,他低头去看,诸葛亮的手正牢牢抓着他的。
诸葛亮的手比他生得大些,此时用了力,几乎把元歌的手尽数包在掌心里。元歌瑟缩了一下手指,诸葛亮却抓得更紧,温热的掌心正紧密无缝地贴在自己手背上,甚至能清晰地辨别出蜿蜒分布的纹路。元歌胸腔里的一颗心不合时宜地猛跳了一下,他甚至比看怪诞小说的时候更紧张,只敢用眼角去瞄诸葛亮:“…师兄?”
他因其他事情绷着嗓音,仔细听来还带一丝颤抖,诸葛亮还当他恐惧,道:“…无事,怕你吓破了胆,勉强把手借给你,抓着,能好些。”
元歌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被师兄抓着手的感觉让他莫名安心,继续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轻轻点了点头,烛火在他半边脸上投下暖黄的光团,乍一看竟有几分脸红的意思。元歌还想开口继续念故事,诸葛亮却霍然起身,斩钉截铁道:“这种无聊的故事,不听也罢。”
被他抓着的那只手被跟着提起来,有些尴尬地悬在半空。元歌不明所以,歪头道:“不是师兄让我…”
诸葛亮猛回头,元歌被他两把冰梭子似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怵,缩了下脑袋,道:“我不说了…”
诸葛亮眼神和缓下来,他复坐到元歌身边,手上的力道放轻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诸葛亮道:“明日还要正常上课,若你今晚吓得睡不好觉,倒像是一半错算在我头上似的。”
元歌正想摇头说没有,诸葛亮紧接着道:“今晚我可以留下来陪你,明天一起去学堂。”
“诶?”元歌瞪大了眼,他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连窗外的雨声都开始变得纷杂无章,乱蓬蓬地打在心上。他克制不住地腾起一股期待,眼神却不自觉往屋里头的床上瞄:“师兄是说晚上睡…”
诸葛亮打断他,道:“我已经决定了,你的床不会太小。”
雨势渐渐趋于轻柔,元歌想,这场雨,是一场好雨,那本书,竟是一本好书。
诸葛亮望向窗外迷蒙的雨幕,心里有些咬牙切齿。无论是把书交给元歌的学生,还是尽会瞎说八道的周瑜,他明天定要一个一个好好审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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