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统】东风破晓·二

记忆最后一刹被汹涌卷来的江潮吞没,声光尽歇,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失去牵引的傀儡,在无边无际的汪洋里浮沉,意识随着身体缓缓下沉,绝望,却又带着心愿已了的释然。这一场无人观赏的绝美出演,他已完美谢幕。四下尽是一片濒死的寂静与黑暗,唯独遥遥天海交界处凭空升起一道直破云霄的白光,无比清晰地划过他的视野,他微微睁大了眼。
这是他半生最期待的画面,东风祭坛开启的瞬间,无与伦比的震撼,这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是谁?
他坐在闷热潮湿的营帐里,刚被人从江里打捞上来,头发未干,粘成一缕一缕地不住往肩上滴水。他漫无目的地盯着桌上噼里啪啦爆着火星子的蜡烛,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受了伤的士兵,痛苦的呻吟一声一声往他耳里钻。
救了他的士兵还算善良,没有直接将他当作细作关押起来,见他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只是例行公事地盘问。
“你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摇头,不知。
“那你叫什么名字?是附近的百姓吗?”
他摇头,亦不知。
士兵有些恼了:“喂问你话呢,你穿的这么奇怪,是不是曹营的人?”
他摇头,俱是不知。
士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离去。他又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身边除了一具潜意识里不能被其他人夺走的傀儡,来回过往的人里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的。他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又有何归处,便只呆在此地,假装自己也是一具口不能言的木偶。
过了没一会儿,帐帘被人掀开了,一高挑男子走进来。他不曾想对方直冲他而来,一开始也只是低垂着视线不发一语,直到那人站定在他面前。
与他人对视的一瞬间,脑海中电光火石间好几个破碎的画面撞在一起,铁锁链船,火光冲天,还有黑暗中映亮他的那一束光芒,他恍惚地呓语了一句,太阳穴抽疼了一下,好像有谁捏着他的心脏叫嚣着,你怎么能忘记?
根据残留的些微记忆推测,他之前应该认识那人,可是他如今确实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假装看不见那人眼里翻涌变幻的好几种情绪,又是震惊,又是愠怒,最后竟融为隐隐的哀痛。这些情感来的太过猛烈,他混沌一片的大脑承受不起,就干脆别开视线,只盯着那人绷紧的鞋尖。
那人终是叹了一身,尽量压着微颤的嗓音,道:“元歌,你究竟怎么了?”
他张嘴想要说话,嗓子眼里却如点着了一团火,又干又疼,嘶哑着发不出声来。那人神情一紧,招手唤了个士兵过来,低声嘱咐了两句,而后自己走向桌边从倒了一碗清水,端着过来。
他在此处无依无靠坐了大半个时辰,现在有个人愿意靠近他照顾他,心里不自觉就对那人放松警惕三分。他接过水,指尖碰着微凉的瓷碗壁,低头啜了一小口,红肿的喉咙稍稍得以湿润,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小声道:“…谢谢。”
诸葛亮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发顶,眼里微光明明灭灭,面对如今的情形脑子里飞速转动。元歌的模样像极了失忆症,估摸着是理由不明的坠海给他的身体带来了极大的损伤,甚至让大脑懵懂不醒,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诸葛亮又尝试唤了一声:“元歌?”
青年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抬眼问道:“…我?”他又落下视线,重复了一遍,“…元歌?”
诸葛亮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教一个无知的幼童,又不好辞色俱厉怕他的病再被吓得更重一分,他诸葛亮何曾对人如此迁就过,心里愈发烦躁不堪,面上还得放柔了,尽量避开会让元歌回想太多的话题,眼神一转,落在他湿淋淋贴住身体的衣服上,问道:“你觉得冷吗?我在军营里放着几件备用的衣服,你先拿来穿吧。”
元歌想摇头说还好,又觉得对方的关心对现在飘零浮萍般的自己而言,简直是上天派许的福泽,想了想,点头又哑声说了一声:“谢谢。”
诸葛亮去取了几件干净的衣物给他,元歌才接过,一士兵快步跑来,在诸葛亮耳边低语了几句。诸葛亮望了一眼捧着一叠衣物的元歌,道:“周公瑾——横竖你不记得的一个人,找我有点事,你先把衣服换了,等我。”
元歌离了此处也无地可去,乖顺地点点头。
他望着诸葛亮一摇一摇远去的衣摆,心想自己失去记忆前到底得了什么机缘能与这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傲气的人结识,那人气势凌人,对自己却好像并无恶意。他抱起怀里那一堆柔软的织物,放到鼻尖下嗅了嗅,竹叶幽香从衣线细缝间一缕一缕透出来,元歌禁不住将脸闷在衣服堆中,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清雅香味就像拂过脸颊的一股微风,吹散了笼在脑海里的迷雾,一时间让他清醒不少。这股味道从鼻腔里钻进去,渗入四肢百骸,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整个人如同罩在一张柔软的网中,无来由地让人觉得安心。
等诸葛亮匆匆返回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纤瘦的青年整颗脑袋埋在他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头半干的银发,未经打理,发尾有些蓬乱地翘起,让他不由想起稷下寝居的房梁上不知何时搭起的那个燕子窝。诸葛亮用扇子掩嘴轻咳了一声,元歌猛地从布堆里拔出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他看。
诸葛亮莫名其妙,问道:“你这是睡着了?”
元歌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行为怪异,红着耳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自从诸葛亮与元歌重逢,没听元歌说几句话,说的话不是道谢就是道歉,活生生就是初见时那个怯懦小心的少年心性,稷下这么多年的改变一瞬间烟消云散,诸葛亮听着心里觉得闷得慌,这种少见的压抑情绪在他看见元歌背过身子解下衣服露出半个肩头的时候,濒临到了决点。
“你…”诸葛亮深吸一口气,“你等下。”
元歌回头,眼睫微垂,一对翠玉般的眼珠侧过来,摇晃的烛火在他脸颊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诸葛亮有些用力地把他肩头滑落的衣襟扯回去,道:“去别的地方。”
元歌望了一圈,四周来往的士兵皆赤裸上身,大大方方毫不避讳,他微皱眉,有些茫然地看向诸葛亮。
诸葛亮只觉大半生未曾落入如此憋屈的境地,他拧着眉,略略昂首,双手抱胸,道:“我已经和周大都督说过了,明日天亮,就先带你回蜀地,而现在——”他伸手抓住元歌的手腕,一把把他拉起。元歌踉跄了一下,着急低头去看地上的傀儡有没有被踩到。诸葛亮弯腰把耷拉四肢的傀儡拽起来,塞进元歌的怀里,道:“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是跟我回我的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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